这种爱，令人震撼
如果不是自己的切身体会，是很难想象得了菌痢这种病那种极端痛苦的感受。那是在一九七六年“四人帮”倒台的那年，技校安排我们到奉贤农场学农。那时的农场卫生条件实在是太差了。特别是我们去的这个三十二连，落后的卫生设施令人无法想象。那一次我偶尔到食堂去取热水壶，发现食堂里间的操作台上有一个平时打饭用的面盆，里面装着一堆黑乎乎的不知是什么好吃的。我当时猜想八成是早晨做包子用的豆沙馅或黑芝麻馅，无意中想走近看一下，谁会料到，出现的情况差点把我吓掉半条命——黑乎乎的一堆东西瞬间变成了一盆白米饭，成百上千的苍蝇一下子四处飞散……原来那一堆黑乎乎的东西全是苍蝇！可想而知，我当时恶心得差点吐出来！没几天，我们班上的一半同学患上了菌痢。我是最严重的一个，高烧四十度不退，一天上厕所拉二十七次。我被送到了场部医院。挂盐水，吃止泄药，整整三天三夜，一点效果都不见。高烧依然四十度，每天还是要拉二十几次。其实那三天我根本没有进过一口东西，哪有东西出来？出来的全都是鲜血，连自己看了都要恐惧得晕过去！肛门脆弱得就像是刚撕开的伤口，碰一下就钻心的疼痛。真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。后来，当地农民拿了一大瓶腌渍过的大蒜头给我，叫我能吃多少就吃多少，吃得越多越好。为了减轻痛苦，我竟一口气把它全吃完了。结果，奇迹出现了，终于有“固体”的东西出来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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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因为自己有过这样的亲身体验，所以那次当妻子出差回来拉个不停时，我赶紧把她送到医院。化验结果，真是菌痢！而且不轻。住进肠道病房后，开始打针吃药挂盐水。我猛然想起当初自己吃大蒜头的事，就到超市买了两瓶，可是，妻子吃了一个就再也吃不下去了。我逼着她当药吃，没用，她一辈子就没吃过这东西。但是，尽管妻子病得不轻，跟她病床边上的临床相比，却还是有点小巫见大巫。三号病床上的这个病人是个女孩，看上去最多二十二三岁，生得眉清目秀，皮肤很白。她已经在持续高烧的情况下，整整拉了二天二夜。她的男朋友看上去比她大几岁，二十四小时陪伴在左右。我带妻子进去的时候，这位“病西施”已经是第三天了。因我有过这种病的切身体会，所以我眼中的这个女孩此刻比林黛玉惨多了。姑娘每次去厕所，她男友都搀扶着。不搀扶不行，女孩每天几十次拉下来，不要说走路，连站立都困难了。有时厕所刚上完，还未走出厕所门，感觉又来了，马上回头，重新蹲下。肠道病房的厕所已经分不清男女了，男人可以陪女人进女厕所，女人也可以扶着男人进男厕所。没有人会在意这些，这时候的生命意义已经超越了所有的羞耻心和尊严。令我奇怪的是，这个女孩的男友每次扶她上完厕所回到病房，他总是抿着嘴不说一句话；待把女孩安抚好躺下，他就赶紧拿一只一次性杯子，跑到公用的漱洗间，像人们早上刷完牙最后漱口一样，咕噜咕噜的漱上好一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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起先我并没在意，注意力都在照顾妻子的身上。但我发现他每次都这样，就有点好奇了；而且每当他漱完口回到女孩身边的时候，女孩总是用那柔弱的、充满歉意的、饱含感激的眼神和表情凝视着他。似乎眼睛里有热泪在盈眶。这个小伙子长得也很帅，只是个头稍矮了点。每当此时此刻，这对情侣都保持着沉默，谁也不说一句话。只是小伙子会用手轻轻地整理着姑娘飘落的长发。其体贴深情的情感流露，真像一幅电影中的画面，感人至深。我陡然想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问题——这对看似平静的情侣，其中的一个也许正在做着令人震惊的壮举！这不是我的想象力丰富，而是我有刻骨铭心的亲身体验。三天三夜无休止的拉下来，那肛门脆弱的程度，就好比眼睛里的眼珠，任何稍有一点质感的东西碰上去，都会钻心的痛。即使再柔软的纸，也最多在上面按两下，来不得半点的摩擦。
综观了小伙子的举动，又观察到女孩的情感流露，我对自己的判断真有了一点把握。小伙子会不会在用柔纸轻按肛门以后，为了减轻女孩的痛苦，他用自己的舌头在帮女孩清理？我知道这样确实能减轻病人很大的疼痛感。因为人的舌头除了极端的柔软以外，它还有一定的湿度和润滑。倘若不是我想象的这样，那他每次陪女孩上完厕所，都要如此的漱口干什么？而且每次都要漱很久，这是一个绝对明显的非正常现象。但是，想归这么想，事实上真有这种可能吗？就拿我自己来说，将心比心，我肯定做不到这一点。出于关心的角度，也在很大程度上想弄清事情的真相，毕竟我比他们年长许多，有义务来履行自己对他们的关爱。可是，如何开口呢？这可是个绝对难以启齿的话题！思考良久，我还是开了口：“小弟，”我带着一种完全清楚事情真相的口吻悄悄说，“你最好向医院要点消毒杀菌的水来漱口，菌痢这种病毒最容易从口腔侵入。你必须要绝对的保证自己的身体健康，你倒下了，谁来照顾她？”小伙子先是一愣，然后有点尴尬地苦笑了一下，没有马上回答我的话。他有可能心里在想，我怎么会知道他们之间的秘密的。“应该说问题不大，”他大概以为我什么都知道了，想了想终于对我说，“我吃了好多抗菌素的药，再说她马上会好起来的。”他竟然如实相告了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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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震撼了！我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；我觉得自己身上有一股热血在往上涌，我不知道如何表达才恰如其分，我情不自禁地向小伙子竖起了大拇指……“这没什么，”他语气平静地说，“看着她疼得痛不欲生的样子，我真想让这种痛苦发生在自己身上，但是这个不现实，于是我只能这样帮她减轻痛苦，这是我心甘情愿的。她不肯，是我强行这么做的。”我沉默了。我无言以对！我听说过这个世界上的各种各样的爱，各种各样的感人肺腑的爱的壮举。但是，眼前的这种爱，实在是令人震撼！
